靥婪

“我不承认。”|是个摊杂。

武侠坑一个


天色渐晚。

将隐夕阳于泛黄叶间透下斑驳微光,拖长木影里所添深邃正是这一日升落里刻入的风景。

远处旅人打马而来,藏青斗篷与绛色头巾清晰可见,不难辨认是无涯一脉特有的打扮。

队伍渐渐近了,那领头一人的面容也自模糊中开始浮现,相貌不算俊秀,发色渐灰,斗篷上以金丝绣了三条细线——却是三代弟子常有的模样。

提及无涯,首先浮现于脑海间的当是极北之地那唯一绿意融融的山谷。百余年前,开山祖师傅且衣于此地开宗立派,创下至高心法《无央》,广招门徒,历经几代掌门振兴之策,方也成了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势力。

“无涯”二字,源自那祖师爷随口念出的一句“红颜易老悲白发,青丝成雪诉无涯。”,而这伤情之言却又恰巧合了心法无央的门道——修习之时,发色因内力悄然改变,直至功法大成之时,一头青丝换了三千白发,惹得同道之人敬畏之余,不免添了几分唏嘘。是故江湖中人每每见上银发白衣,心中即刻明了,定是无涯门下的不世高人。

自然,瞧着眼前这领头之人的样貌,门中秘法已是小有所成,若算将起来,也端的是江湖中的一号人物。

此时,这一丈行人正于乡间赶路,眼尖的窥见前方大榆树下不甚分明的茶棚。禀明领者之后高声唤了几句“掌柜”,似是欲停驻歇息。

众人翻身下马系了缰绳,棚里已有人拾掇了桌椅,待这一行人纷纷落座,麻利地上了茶水点心,尽了物事后将布巾往肩上一搭,匆匆回了前位,噼噼啪啪地拨着算珠,并无甚么多的言语。

那领头人亦有些讶然,歇息之余不忘细细端详这掌柜——瞧来二十余光景,眉眼生的普通却还周正,神色平和,算盘拨得极为熟练,却该是个老实本分的生意人。

“掌柜将茶棚开在这等荒野之处,生意却也如此红火,想来当是经营有方啊。”领头人挑了挑眉,暗指的分明是那算不尽的帐。

那青年似惊了一惊,半晌才抬头回道:“客官谬赞,只因小生倚仗这棚子糊口,想来多算几遍总是好的,算盘才拨得勤了些。至于生意红火,却是万万谈不上。”

“掌柜这般才俊,当是已有如花美眷了吧。依着这点生意,可能养活自家老小?”

青年苦笑:“本是个穷书生,落了几次第后却也收了心思,接了村中老伯手里茶棚营生,求得一人温饱已是福分,至于妻儿......却是不敢奢望。”

“倒是在下多嘴了。”领头之人拱手抱拳当是致歉,引得那青年连连摆手,温声道“客官不必如此”,神色却是柔和得紧。

“那掌柜,这茶钱却又如何结算?”

“劣茶粗食不值几个铜钱,客官看着给便是。”

一来二去的话里当是毫无破绽,这一口温厚嗓音更是让众人凭自去了几分戒心。

当是个无害的平常人。一众弟子彻底放下心来。自顾饮茶用食谈天,气氛一派轻松愉悦。

“听说了吗?半月前云天阁阁主五十大寿宴邀天下豪杰,那碧落之主相赠的竟是一株万年血参!如此稀世珍宝也能作为拜寿之礼,真是大手笔啊!”

“谁说不是?天下皆知,千年血参已可供给甲子内力,这万年血参一服,那云天阁主岂不成了力压武林之人?”

“以那位的年纪,这一株灵药吃下去能化了一成效用便已是上天垂怜,至于问鼎这江湖第一的宝座,还是莫要夸海口的好!”

“就是就是!别的不说,咱们门主还能怕了那糟老头子不成?”

听门下弟子越说越不像话,后来甚至将话题引到了门主身上,领者眉头一皱,重重咳了几声,四下当即噤声,众人纷纷埋头用食,大气也不敢喘上一下,生怕领头那人着恼半分。

半晌,才有人试探着开口道:“其实......也没什么好奇怪的,听闻碧落之主本与那云天阁的未来掌门情投意合,早已定下婚期。只待碧落少主至了二八年华,便拱手让位嫁去夫家同情郎双宿双飞。谁料......”

众人交换一记眼神,极默契地叹了口气。

“谁料这天有不测风云,那云天阁的少阁主半年前留下书信离去,直言于大漠以西寻得上好灵药半月得返,可这一走却再无消息传回,想来八成是......”

不测身陨。

众人心知肚明,却是不约而同停下了话头。

触及亡者,闲谈的性质自然也是少了几分,无涯门下遂是各自闭目敛了心神,索性养养精神。

盏茶时间,便已修整得七七八八。领者丢下一锭白银做了茶钱,见那书生连连摆手道“用不了着许多”也不以为意,随口说了一句“余下权当赠与店家”便招呼同门上路。

直至那帮信马游缰的江湖人消失于视野中,书生冷冷一笑,左手自面上拂过,带出一张半透明的薄皮。

而那面具下的青年样貌,却端的是剑眉星目,一双凤眸里流转着不知名的情绪,微抿的薄唇下蕴的是淡漠是讥讽此刻亦有些瞧不分明。

却哪里还有半分憨厚淳朴的店家模样?

见他击了三声掌,薄唇微启,溢出一声有些奇异的曲音,而周遭仍是一如既往的宁静,除却微风吹响竹林的沙沙声,并无异常。

青年于原地侯了片刻,便径自瞧着空无一人的远方朗声开口,声音同样不复方才温润,反是染了几分低沉喑哑。

“蓁芜已入了无央门人体内,十五日内必将发作。”

“做得很好。”

寂静的林间忽而又另一男声出现,同青年相较添了些深远,相比平常的中年男子,却又多了层铁血杀伐的果断。

“阮护法,你此番为教中立下大功。想来回返之时,老夫也需称你一声阮掌使才是。”

“李老过誉。”阮琅玕顿了一顿,复又开口,“晚辈有一事不明,还望李老解惑。”

“方才那几人口中,碧落掌门以万年血参相赠云天阁,可是确有其事?”

“不过江湖中人以讹传讹。”似听见那人嗤笑一声,“一株冰晶上品罢了。若那碧落的女娃真被姓薛的小子迷得神魂颠倒,连此等绝世珍宝也甘愿随手送人,那碧落千年家业想该早已被败个精光,哪还有今日繁盛?”

“时辰已经不早,阮护法,你我需得早日回山向教主复命才是。”

阮琅玕道了一声“遵命”,压下心底某些复杂的意味,径直提气轻身,随另一人往西北行去。

霄汉之间,最后一抹暮色已被暗夜吞噬,一轮冰魄于空中高悬,将如水岳华洒遍世间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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